女儿的声响尖利尖锐，像一把刀子扎进我的心窝。她站在后院的草坪上，浑身发抖，眼眶通红，指着我死后那个刚搭好的土灶台。

  邻居家的白人老太太趴在栅门上看热闹，叽里咕噜说着英语，我一个字都听不懂，但那目光我看得懂——鄙夷、讪笑，还有一点点猎奇。

  把这破玩意儿拆了！女儿冲过来，一脚踢翻了我刚捡回来的砖头，这是美国！不是你们那个穷山沟！

  我叫刘桂芳，本年五十八岁，河南农村人。大半生没出过省，最远就去过一趟郑州，仍是送女儿上大学那年。

  我女儿叫周晓雯，是咱们村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，后来又出国留学，在美国读的研究生。结业后留在那儿作业，嫁了个美国人，完全在那儿扎下了根。

  每次都是来去匆匆，在家待不了三天就喊着不习惯，吃不惯、住不惯、这也不可那也不可。我想多留她几天，她就说作业忙，机票改不了。

  老伴走得早，我一个人在村里住着，也没什么挂念。邻居们都说：桂芳，你这是要享乐了，去美国住大别墅！

  我把家里的土特产拾掇了一大箱——自己晒的红薯干、腌的咸菜、磨的芝麻酱、炸的麻叶子，还有女儿小时分最爱吃的手艺挂面。

  女儿家确实是大别墅，前后院加起来比咱们村的打谷场还大。房子里干洁净净的，地板亮得能照见人影。

  女儿给我定了一堆规则：进门要换鞋，手要随时洗洁净，冰箱里的东西不能乱动，洗衣机烘干机有专门的用法，马桶要坐着用……

  女儿家的厨房锃光瓦亮的，各种电器一大堆，可做出来的东西我真实吃不惯。女婿是美国人，天天不是牛排便是沙拉，偶然吃顿中餐仍是叫外卖。那外卖的滋味，跟咱们老家的菜比起来，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
  詹姆斯是我女婿，一个高高大大的白人，见了我总是客客气气的，但我看出来，他不喜欢我。

  他嫌我煮饭滋味大，嫌我听不懂英语，嫌我大嗓门，嫌我走路声响重。有一次我深夜起来上厕所，不小心碰倒了走廊的花瓶，他第二天就给卧室门装了个隔音条。

  后院那么大一块空位，闲着也是闲着。我就趁女儿女婿上班的时分，去邻近的公园捡了些砖头石块，又找了根铁管当烟囱，在后院角落里搭了一个小土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