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块护板被拆下，是在下午三点多。曹哥正在狮子林桥底下直播。“是不是不让跳了？”屏幕上弹出一行字。

  曹哥看到一群蓝衣服的工人们身上绑着绳，翻过栏杆，开端在桥上四处击打。“是给它加东西，看这意思，是加固。”曹哥勾着脑袋看半响，有了个定论。

  这是9月6日，天津市河北区的狮子林桥，今世流量名胜。作为一座年近七旬的老桥，它在这个夏天“爆”了。全国各地的跳水喜好者来到这儿，一起还引来了难以计数的游客、主播、媒体记者。无人机昼夜不停地回旋扭转在大桥上空，“砰砰”的跳水声一向继续到清晨。

  巨大的流量也令人心生惊骇，海河滨，新增了救生用品寄存箱，救援队和消防划着皮艇整日巡查。“现在人太多，太乱了。”一个大爷说。

  这天曹哥终究直播了近十个小时，取得了3.1万观看。曩昔他的论题大多环绕跳桥，但这天，所有人都在火热评论：修桥，仍是拆桥？

  “今后还能跳，能跳，一瞬间就跳了。”下午五点左右，曹哥安慰着直播间的粉丝，“咱耐性等着。”

  但一个半小时后，18点56分，狮子林桥跳水队经过天津市移动新媒体总渠道“津云”发布倡议书，表明“退出狮子林桥跳水”，狮子林桥迎来了它作为“跳水网红”的最终一夜。

  没人知道“大胡子”叫什么姓名。他本年六十了，由于藏着长到胸前的大胡子，被称为“大胡子”。在网上，他的名号是“胡子豪爵”，这一个姓名更嘹亮些。

  大胡子在狮子林桥跳水好多年了。他常常赤脚从桥上走到桥下，再从桥下走到桥上。

  据摸到过河底的资深游水大爷说，这儿水深六米左右，桥高五六米，底下还有一米多高的桥墩子，是具有不同高度“跳板”的跳水天堂。

  狮子林桥两岸，游客一溜排出几百米，桥面人行道上堵得转个身都困难，人们只能在跟着人群“活动”向前。

  大胡子也是个浮躁的人。狮子林桥旁的十字路口是双向四车道，很宽广。有一回，他的电动小三轮却被堵得进退维谷。大胡子先是狂按喇叭，瞅准两车之间狭隘的缝隙，再猛踩一脚油门，趁便对前面举动缓慢的司机送上一句“先人问好”。但关于游客，他的情绪天壤之别——永久报以一种*的耐性。

  “人生大好时光，嘛事都得度过，嘛人都得触摸。”大胡子教授了他的人生哲学。

  简直每隔几秒，就有游客央求合影，谈天搭讪更不用说，还有人提出合拍抖音，大胡子通通来者不拒。

  两张脸挤在屏幕上，大胡子还会“识相地”对着屏幕说一些话，好让视频取得更好的传达作用。最常见的一句是：“我是你大爷，永久是你大爷！”

  据大胡子说，在天津，“掰掰”和“大爷”的叫法依照年龄段区分：30岁到40岁的喊“掰掰”，四五十岁往上，那便是大爷。当然，这些规范并不清晰。有人跟着互联网喊“掰掰”，被叫的人显得为难：“什么‘掰掰’，我是大爷！”怎么分辩称谓之间的纤细差异，是一个杂乱的天津文明问题。

  “这是天津人说的话，我是你大爷，永久我是你大爷，大爷等级便是大爷等级的，了解了吧？”关于大胡子来说，被称“大爷”如同更适宜，这显现了他的社会地位。

  “哎！”这话深得大胡子的欣赏，“天津大爷是最地道的，没有再比天津大爷牛x的。天津大爷给天津市带火了，带多火你看看。”

  最近，大胡子大爷在网络上卷入了一些风云。依据视频，起先，一个俄罗斯女孩来跳水，站在桥上踌躇不决，大胡子两手拽了对方的手臂。后来，一些相片在网上撒播，网友都表明，大胡子跟女孩合影时“手不厚道”。人们开端叫他“老桃毛”（天津话指那些老不正派的人）。骂声真实太多，后来狮子林桥跳水队的头儿爽性把他从微信群里踢了出去。

  不过，即使是待在群里，曩昔他也很少融入团体。后来，在一个视频里，他为自己分辩：“我央求我们伙别再喷我了，我六十了，我还在这找这廉价，我有毛病？”

  据大胡子叙述，他这一辈子没正派作业，总打零工，扫过马路、掏过地沟，还当过“医院服侍人的”，也便是护工，做得最长的作业没超越三天。干什么、干多久，全“看心境”。

  他去过北京，时间大约在2000年今后，做群众演员。他演鲁智深，就一个镜头。还在“林黛玉出殡”的戏份里演过敲梆子的，一天有几百块钱收入。

  在北京，他住一晚六七十元的地下旅馆，二三十人，大通铺，有男的有女的。群演干了两三个月，他不满意，“给钱不到位，几百块钱不可那零头的。北京不像天津，天津二三百能吃好几天，你到北京一天就没了。”

  他有一辆电动小三轮，二十来年了，既是每天驮他来河滨的交通工具，也是生产工具：车里挂着微信支付宝付款码，拉一次人十块钱，间隔不限。三轮车后窗上贴着“专业婚姻取证 商务调查”的广告，加粗黑体的“王侦察”赫然在目——“这是人家做的广告，贴仨月，给五十块钱。”

  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赚钱，心境好了就干，心境欠好就歇。有游客恶作剧地劝他收费合影，大胡子表情严厉：“要钱性质就变了。这是天津市的文明。”

  文明、经济这些“大词”，再三在他的言语中呈现，显现出一种“特别的格式”——“现在不是人多吗？把经济给带着了。是不是要这经济？你经济带上来你才有人气儿。”

  大胡子告诉我，七八年前，由于“嘛事都约束我”，他离婚了。“你想我这岁数，我这嗜好，我能在家待？”

  离婚后，儿子跟他过，本年19岁，在上大专。他说，要孩子要得晚，也是因自己处处玩的原因。跳水火了今后，儿子也想来跳水，但他不让。

  9月2日正午1点，闲话空隙，一米开外的桥那头，很多手机正在对准跳水位。“让让，让让。”跳水的人熟练地挤开围观人群，翻过栏杆。三四层人头马上往里拥上，高高举起手机。拍照者身高真实缺乏，一米多长的杆就像天线相同伸打开，企图捕捉大爷们落水的高光时间。

  跳水者双手伸向天空，围观者心照不宣，开端喝彩。站在桥面上、栏杆上、栏杆最顶的狮子头墩子上往下跳，喝彩和拍手的声量是不相同的。站位越高，喝彩声越大，显得水平越高。

  大批的手机镜头跟着往下追，等候水面上冒出一个个人头，再寻觅下一个对准的方针。

  “不跳了，不跳了。”他连连摇头，指指周围穿警服的年青差人，靠近我压低声响，“找家去了。”

  但四非常钟之后，在游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火力攻势下，大胡子如同感受到某种任务，产生了不坚定。“好多人都等着看你跳。”一个声响从人群里冒出来，“大爷还得是大爷！”另一个人接茬起哄。好几个人不谋而合鼓起了掌，有人顺势问：“今儿你还跳不跳？”

  跟大胡子比起来，老孙他们这些“核心成员”，如同更能代表狮子林桥跳水队的“正规军”形象。

  老孙是狮子林桥跳水队党支部成员。“党支部”有三个人，书记江湖名号“天津阿来”， 六十五岁，是跳水队里最年青的，说话适当掷地有声。我曾震动于跳水队内部安排的紧密，被阿来瞥了一眼：“好么，有必要得有党的领导！”

  跳水时，老孙要穿上整套某品牌的黑色短袖泳衣、及膝泳裤。配备润滑贴身，看上去很是面子考究。他是跳水队党支部成员，本年六十九岁，跳龄不到十年，人送外号“孙斗胆”，“哪儿高我跳哪儿。”

  “孙斗胆”不是一天练成的，刚上桥的时分，*次站在四米五的高度，也惧怕。不跳吧，好多人看着。一咬牙，就那样跳下去了，就有了第2次、第三次。

  老孙说他小时分在河滨长大，那会儿跳得随意，站在两三米的码头上往下跳，朴实自娱自乐，退休今后，才渐渐开端“仔细地跳”。

  所谓“仔细”，老孙说，便是有必要得“留意细节”——“跳下来今后，身体要直，浪花要小。胸直，臀直，膝盖直，脚面直”——这都是从中心五套的跳水竞赛里学的。

  老孙边说着，边比划着把身板绷直，脸轻轻向上扬，“渐渐挨近水，在两三米状况下，你再坚持，哎，直直姿态下去，你脑袋一低就下来了。”

  跳水走红今后，老孙“担负”了一些“名人包袱”。“你跳水你得有形象，那么多人，记者航拍都有了。总不能大冰棍儿相同，腿倍儿弯的，你这（不可）。”他弥补说，“要渐渐寻求质量，出效果的。”

  老孙家里状况特别。儿子开火车，儿媳在车站作业，老伴有二三十年的糖尿病史，身体不是太好，家里的事都落到他一个人头上。他的日常日子排得满满当当：早上八点非常，孙子、孙女得去上学，他要提早起来，做好早点，果子、浆子、饼、云吞，换着弄。吃完早点，上初中的孙子自己骑车去校园，他要帮小学三年级孙女梳好头，送到校园，下午三点一刻再按时去接，回家做晚饭。

  曾经跳水没火的时分，他下午六点多才去桥上。现在送完孙女，上午八九点就来，跳上几轮，下午三点一刻，他又要赶忙去接孙女放学。大约四点多，把孩子安排好了，他再披上“志愿者”红马褂，在狮子林桥上散步散步，保持现场次序，劝止没跳过水的外地年青人。

  就在向我教授完“跳水规范姿态”的两天后，9月4日上午，老孙站上了栏杆最顶层的铜狮子底座，比桥面高出了近两米。他两手交握，短袖泳衣往膀子上卷起，显露一截与手臂比照明显的白肤色。

  他时而一只手贴在胸前，一只手往前伸，时而两手握拳，膀子一耸一耸。周围待跳的赤膊大爷们坐在栏杆上，拍起手掌打节拍。

  老孙前后晃动了几下手臂，直直挺起胸膛。他先是两手举起，握一个空拳，大喘几口气，神态庄严，看上去很是严重。接着弯起膝盖起跳，弯一下，再伸直，再弯一下，看起来是跳水前的预备动作。

  每年早则清明，晚则五一，河水化冻，水温升高，跳水就开端了。一向跳到十月，气候转凉，跳水队里要吃散伙饭，意思是本年完毕了，下一年再来。找个平价的饭店，一人均匀五十到七十块钱。

  老孙对自己的人际管理能力很是自豪，加上他能调集气氛，“会互动”，没有配乐的歌也能唱个几十段，赤峰桥和狮子林桥的散伙饭都愿意叫他。

  “咱们小时分在大光亮、直沽桥、北安桥这一溜，都有跳水的。”一个围观的本地大爷说，跳水的人手里拿两只拖鞋，“咱们天津叫趿拉板儿”，“这鞋（往水上）一甩就有规则了，你就得跳，扔多远跳多远，看这能看出水平。”

  据老孙说，狮子林桥跳水队正式建立时间不长，也就五年左右，那时分叫“极限跳水队”。建立部队的是个黑龙江人，干节目主持身世的，后来去了安徽作业，队长责任就无形中落到另一个83年的小年青“小王子”身上。一两年前，由于一些杂乱的爱恨情仇，跳水队割裂成了两派，群里一百来人，出走了七八十个，“人家别的建群去了”。

  “我党龄48年了，我一向是正能量，我就谐和两头。”老孙用苦口婆心的口气告诉我，河滨便是一个社会。“人家那儿赞同了，这边没完，便是不睬人家。比如人家偶然遇到了，人家跳下来我给鼓拍手，这不是很正常？他就说我是叛徒。”他怒火中烧。

  而关于大胡子，老孙了解不多，只知道他是离婚的，有个儿子。从老孙最早见到他到现在，有七八年光景了。讲过三四回话，老孙觉得大胡子很是敬重他。

  老孙记住一件事儿，有一回跳水队吃饭的时分，大胡子带了儿子来，那会儿孩子年岁还小，看起来刚上中学六年级，长得挺白皙。吃饭半途，孩子自己去上厕所，在里面待得时间长了点，后来是和另一个男人一块出来的。“大胡子就急了，他便是说置疑是不是对小男孩有性侵的这方面。”老孙说，先是言语抵触，后来差点当着一桌子十七八个人的面大打出手，让他们拉开了。“那个伯伯，如同也是喝多了，其时下跪了，这大胡子没完。”

  厕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，不得而知。后来，这事闹得为难，那个男的不再呈现了，老孙也很少再跟大胡子说话，“我不跟他说了，所以他也不再找我了”。那是老孙所知的大胡子*一次跟跳水队员们吃饭。再后来就到了现在，狮子林桥火了，大胡子被踢出了微信群。

  老谈在河里游了二十来年泳，在潜水方面的“作业效果”颇受队友们的认可。另一位晨泳大妈拍案叫绝：“他是咱们这儿的‘潜水艇’。”

  他是“抗日战争那年生人”，曾经是个农人。除了游水、跳水，老谈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喜好。他骑车骑了全国20多个省市，最高的战绩，是从天津直接骑到广西南宁，骑了整一个月。游完泳回家，他要“上电脑、做视频、写行记”。

  “本来有一个新华社记者，在前面桥上拿无人机摄像，一下没控制好，撞桥墩上，‘唰’就掉水里了。”老谈有板有眼地叙述着每一个细节，“他打听到这儿有游水的，那天我没在，回来他们说‘扎不下去，你找谈师傅’。我第二天来了，我说行。那人就给我留的电线点在那桥底下碰头。成果到那儿我扎三猛子，从水底给他（把无人机）捞出来了。”

  老谈说，河底“黑咕隆咚的，啥也看不见”，便是大约确认一个坠落的方位，“闭着眼在里面瞎猫”。扎一猛子大约是一分钟，三猛子便是三分钟。

  “那个新华社记者想念给我二百块钱，我说不要，他非打听上我家去，给我买的茶叶，说‘太感谢您’。我说托付他，把1944年选集你给我宣扬宣扬，由于这是全国都*的。”

  到这儿，说话进入了老谈人生中另一个引认为豪的部分：他保藏了一本1944年版的《选集》。

  “我有些东西是有极高的前史价值！”关于这本书的来头，老谈洋洋洒洒讲了三分钟。他很大方地表明：“这本书我能够给你供给，能够让你照相。”

  “天津大桥，*个奥运冠军来了！”周围的人开端起哄。冠军一站上栏杆，很多手机镜头就涌上来。挤不进去的人不甘心，企图大声吆喝着招引世界冠军看镜头。

  “再什么冠军来了，你不能往太好了跳。强龙不压地头蛇，主要是显现大爷。”另一个大爷毛遂自荐姓金。看起来，他并不觉得看奥运冠军跳水，比看大爷跳水更强。

  老金六十多岁，曾经跳过水，近十来年没再下水。此时，他坐在桥边摩拳擦掌，但困于没带衣服，表明得找人凑一块儿再说。

  “就穿戴裤衩跳了？我这也没办法换了。”一个看起来稍年青些的男人想测验跳水，又有些踌躇。

  “这还要形象？下就行！”劝他人的时分，老金却是毫不含糊。“心气儿一高，我也跳去！”

  “这不是一年两年了，好几十年了。”老金告诉我，天津市“九河下沙，离不开水”，天津孩子“都给扔水里就完了，哪儿有不会游水的。”

  晨泳的大爷大妈们早晨六点就连续来，换上泳装，下河溜几圈，或许站在岸边的小跳台上跳跳水。在水里泡大半个上午，到了九点多钟，他们会在岸边推推健腹轮、写写书法字、唠唠家常嗑。比起现在喧哗的跳水“扮演”，这种状况如同更挨近狮子林桥的日常。

  “整活儿”的大爷大妈们打造出一条“环海河文明圈”，他们往往身负不止一种技术。从太阳刚刚升起的时间，到夜色来临，海河滨上的人，和海河相同活动不止。

  沿着岸边走，你常常能看到“掰掰”们只穿一条泳裤，浑身湿漉漉地在岸边的野生卡拉OK，唱一首跑调情歌，或许毫不和谐地扭上一段。但他们从不介怀这些定语，是“跑调的”，或是“毫不和谐地”，都无所谓。

  某种程度上，天津大爷们表现出的自在和旷达，解说了他们在网络上猝然“走红”的原因。

  “我告儿你最早的视频是什么：那几个差人在那站着，大爷在下面，差人管不了。就这意思懂吗？”一个观看了几天跳水的“资深游客”告诉我。

  “在工作、薪酬什么各种压力下，这些人到这儿看，是一种开释。”老谈关于环绕狮子林桥的超高流量表明出了解。他拿自己举例，家里有个儿子，现在还没买房，买了房便是房奴。老伴儿心脏欠好，连来带去住了五家医院。

  “为什么说开释？我订了几十年报纸，1957年就开端订报纸，2分钱一张，上一年把报纸给掐了。那些版面上满是说教的东西。”老谈说，“我们到这儿来，心里快乐，就把该忘的事儿忘了。”

  两天后，狮子林桥上拉起了警戒线，天津城里多了一群悲伤的大爷。大爷们本来算计着，9月7日一早上赤峰桥跳去。成果刚早点买好预备出门，告诉来了：赤峰桥也没辙了。

  老孙也不知道。但他很快接到了电话。电话里队长说叫上了队里几个“常委级的人物”，在狮子林桥邻近找了家饺子馆，要吃点喝点，一起商讨大爷们的未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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